年届八旬的父亲体弱多病,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从耕田犁土的“老把式”岗位退居“二线”。他这辈子都在地里打转,与列为“农家三宝”之首的耕牛结下不解之缘。
牛、犁、耙是耕耘田地不可缺少的东西,称之为农家三宝。生产队时,父亲是身强力壮的正劳力,也是队里几个使牛打耙的主力队员之一,挣着大家羡慕的高工分。
“伙计,一年之计在于春,展劲啊!”一手扶犁,一手扬鞭,挽袖卷裤奔走于稀泥烂凼的田里,父亲俨然一位驰骋沙场的勇士。鞭子扬起不过多是做做样子吓唬一下耕牛,一般情景才舍不得打的呢。牛是他的铁杆搭档,也很通人性,干起活来任劳任怨。
父母披星戴月地辛苦劳动,家庭还是缺衣少食,日子过得很清苦。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开始,先后上学的四个孩子成为家庭沉重的负担,也成为父母的含辛茹苦的动力和希望。肩负沉甸甸的责任,为了多分口粮多挣工分盘家养口,父亲像上满发条的钟一样,没日没夜地超负荷运转。
为了多挣工分,家里还替生产队养了一头大黄牛,一年还能为队里提供上万斤牛渣粪呢。为此,每天麻麻亮时,父亲就背上背篼拿起镰刀到坡上割草,回家直奔牛栏,把草丢在牛嘴边,仔细观察一会牛的状态是否正常,然后匆匆刨碗饭就出工。
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养牛也是这样,耕田犁土多在春季,其他时间也得好好伺候着,特别是冬季要储备足够的草料,精心照料,及时预防疾病,莫让它掉膘了,更不能让它倒下,否则赔不起损失的呢。
牛不耕地时,父亲上坡干活时也把它牵到坡上放,一般都是用两、三丈长的棕绳把它拴在草地上,隔个把小时又换一个地方。大家歇气的时间,他又急匆匆地钻进山林割几把嫩草。稍有空闲父亲就围着牛身子转,拍打起牛蚊子或捋开牛毛寻找起堪称“吸血鬼”的蜱虫来。收工后,他背起一背篼草牵着黄牛走在坎坷的村间山道上,快落山的夕阳把他和老牛身影折射成悠长怪异的模样。
一天黄昏,父亲在坡上放牛时,不慎摔倒在岩坎下不能动弹,痛得他“哎哟,哎哟”地不断呻吟。黄牛见状走过去时而舐着他的衣服时而咬着衣服企图把他拉起来。见那样不凑效,它就改变方式“哞哞”地不断使劲叫唤着,以期引起人们的注意。眼见天色渐晚,若再无人发现就有点恼火了。一个过路的人听到山林里牛的连续叫唤,觉得有些奇怪,就凭声音判断方向寻找到父亲,并把父亲背回家中。
“你得感谢你屋的牛及时‘报警’救了你的命呢。”来看望父亲的同辈兄弟戏谑地说。从那以后父亲对黄牛更好了,照料得更周到了。后来黄牛衰老了不能耕田了,父亲却照常养着迟迟不愿卖掉它。
后来,为了生产上的方便,父亲买了一头生产队折价的黄牛。我家分到的大湾丘地处垭口没有水源,是不折不扣的抢水田,要天下大雨时抓紧时间整田才行,这也就苦了人和牛呢。若是晚上下大雨,披着蓑衣戴着斗蓬也要出去抢水整田,不然落下的雨水全渗漏了。
“起来,起来!去大湾丘整田啦!”那天晚上,梦呓中的我们被父亲的严厉的叫喊声惊醒。屋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,睡眼惺忪的我极不情愿地跟着走进雨帘中。在挂在牛角上的昏暗马灯照耀下,父亲吆着牛在田坎边反复地犁着。这叫拱边,这是整田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程序,把田坎边犁辗扎实了田才能蓄得住水呢。待父亲驾驭着牛拖着铧口反复犁几次把泥巴扎稠后,我们就抓紧在后面用钉耙扯稠泥蹬半坎。
雨点在身上披的薄膜上“吧嗒,吧嗒”滴着,雨水和着汗水钻进眼里辣辣的,心里别是一番滋味。天快亮了,雨也停了,这丘田的边拱起了半坎也扯好了。站在蓄满水的田里,深感劳累的一家人心里也十分欣慰。就这次,幼小的我也深切体验了农家劳作的艰辛。
后来,政府补贴的小型农耕机具逐渐多起来,给农业生产带来极大的方便。我家跟许多人家一样,觉得再喂头牛耕田犁土实在不划算就多次动员父亲把牛给卖了。
“伙计,我是舍不得卖你的呢。”父亲反复摩挲着牛头伤感地说。颇具灵性的牛眼眶里也充溢着泪水,撒着四蹄久久也不愿离开,贩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它牵走。
卖牛的第二天清晨,父亲照常背起背篼拿起镰刀出了门。看到父亲背一背篼草怅然若失地站在牛栏边,我心里一阵酸楚,父亲和牛的情感太深了,父亲也明显地衰老了。